從失語走向歷史透視

   批評界關(guān)于失語和話語重建的討論已持續(xù)了數(shù)年，至今尚無結(jié)果。因為當我們面對一個空幻的對象時只能做出種種"推測"性論斷，而無法找到具體的解決措施。甚至仍有人堅持在建立中國文論話語時首先應建立一個先驗的起點（可參見《文藝爭鳴》2001年第3期和第6期李春青、曾慶元的討論文章）。不過在我看來，理論從根本上說是文學現(xiàn)象的衍生物，它的發(fā)展與成形必須以現(xiàn)象的演變?yōu)榍疤�。一種批評話語的邏輯起點固然重要，但這一邏輯起點卻不能先驗地生成。因此，建立中國批評話語的理路應當是這樣的：從現(xiàn)象與文本入手，利用全球性理論資源，尋找合適的視角與方法，進而構(gòu)建與現(xiàn)象相適應的批評形態(tài)。在我就這一問題進行思考的時候，讀到了劉俐俐教授的新著《隱秘的河流--當前文學創(chuàng)作與批評中的歷史觀問題》（天津人民出版社，2002年1月）。這本書恰恰為我的思考提供了一個富有啟發(fā)性的例證。
       在《隱秘的河流》中，作者淡化了話語立場的形而上思考，遵循文本第一的宗旨，在對文本進行考察的同時，確立了自己的批評視角--歷史觀�？梢哉f，劉俐俐是一個較少考慮主義而重在解析問題的批評家，這從她的《理論視野中的作家張俊彪》、《新時期小說人物論》、《頹敗與拯救》等著作中就可以看出這一點。正是長期對現(xiàn)象與文本的關(guān)注，使其形成了自覺的方法論意識，同時也就顯現(xiàn)出較為穩(wěn)定的話語形態(tài)。而不是先求得某種形態(tài)，再去接觸文本。這一簡單的道理卻是相當一部分批評家所繞不出去的怪圈，它在劉俐俐這里被擱置了。從現(xiàn)象與文本入手，我們首先要考慮的一個問題是：中國當代文本的特點是什么？當一些學者將目光轉(zhuǎn)向中國新時期文學的后現(xiàn)代因素的時候，我們應當注意到，在中國的范型（或如福柯所說的"知識型"）未發(fā)生根本性轉(zhuǎn)變的情形下，中國的當代主流文本始終執(zhí)著于意義的追求，這種執(zhí)著導致了文本的強大歷史感以及對現(xiàn)實的關(guān)切。正如書中所揭示的，新時期文學通過對傳統(tǒng)的遠眺與接續(xù)，展開了一種厚重的"歷史自覺意識"，這種意識"是中國當代作家源遠綿長的憂患意識的特定表現(xiàn)，也是他們冷靜地直面人生和生活的現(xiàn)實主義傳統(tǒng)的另一側(cè)面�！�…文學的發(fā)展有它自己的規(guī)律，一種優(yōu)秀傳統(tǒng)一旦形成，就會有自己的自律力量，中國從廣闊的歷史與社會的角度觀察生活的傳統(tǒng)和憂患意識總會極頑強地沉淀在他們的意識中"。（26頁）文本的特性決定著方法的形成。作為實驗的文本在目前的中國上將很難占有主導的消費份額，因此，面對以"歷史自覺意識"為表征的主流文學，建立一種歷史主義的批評立場就是順理成章的了。
       但《隱秘的河流》所采用的歷史主義立場并不是對歷史的還原，而是一種對歷史的"揭示"。正如弗雷德里克·詹姆森所說，"歷史本身在任何意義上都不是一個本文，也不主導本文或主導敘事，但我們只能通過預先的本文或敘事建構(gòu)才能接觸歷史。"（詹姆森《與歷史主義》，張京媛譯，見《新歷史主義與文學批評》，北京大學出版社，1993年，第19頁。）這個預先的本文就是一個現(xiàn)代性視角，通過這一視角，進入文化的語境闡釋。作者基于恩格斯的觀點，將其稱為"歷史與邏輯相統(tǒng)一的方法"。所謂"邏輯"，其實就是一種闡釋立場；所謂符合歷史的邏輯，也就是符合闡釋的邏輯。正是借助這種闡釋立場，作者揭示出中國當代文本中由于"現(xiàn)代性語境"與"古典主義人文情懷"的錯位所形成的"寓言性"。所謂寓言性，就是當具有完整意義指稱的象征文本解體之后所出現(xiàn)的轉(zhuǎn)喻現(xiàn)象。這一過程也就是中國當代歷史的寫照。中央帝國的邊緣化移位使得中國中的入世觀轉(zhuǎn)變?yōu)閼n患意識，而這種憂患意識就造成了文本意義的表面斷裂。邊緣化程度越高，其寓言性就越強。于是，《隱秘的河流》的大部分篇幅都用于對中國西部文學的解讀。因為如果中國的文學是一種寓言的話，那么西部文學就是寓言中的寓言。在沉重而深情的敘事中，它既有著對民族中心的緬懷，也有著對區(qū)域中心的眷戀，其厚重的歷史感也就在這雙重的追尋中透露出來。--批評者對歷史邏輯的重構(gòu)就是在這種解讀中完成的。
       新歷史主義批評在方法論意義上就是文化批評，而文化批評乃是、神話學、精神分析學、語義學等的科際整合批評。劉俐俐并未認同于新歷史主義，但她的批評方法卻是新歷史主義式的。這一做法將我引向?qū)α硪粏栴}的思考，即，在全球化進程加劇的當今世界是否存在所謂的民族話語？任何批評話語都迅速被不同領(lǐng)域中的文化主體所方法化，從而消解了其話語立場，將其變?yōu)楣蚕碣Y源，為各自的批評對象服務(wù)，進而形成新的話語形態(tài)。或者說，當今世界不存在一成不變的民族話語，存在的只是話語整合。新型的歷史主義適用于解讀中國當代主流文學，但當主流變?yōu)榉侵髁�，非主流變�(yōu)橹髁鞯臅r候，新一輪的話語整合又將開始，--或許這就是"話語重建"的論爭應當終結(jié)的地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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