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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聊齋志異之珊瑚》原文及譯文
引導(dǎo)語:《聊齋志異》,簡稱《聊齋》,俗名《鬼狐傳》,是中國清代著名小說家蒲松齡創(chuàng)作的短篇小說集。下面是yjbys小編為你帶來的《聊齋志異之珊瑚》原文及譯文,希望對大家有所幫助。
原文:
安生大成,重慶人。父孝廉,早卒。弟二成,幼。生娶陳氏,小字珊瑚,性嫻淑。而生母沈,悍不仁,遇之虐,珊瑚無怨色。每早旦靚妝往朝。值生疾,母謂其誨淫,詬責(zé)之。珊瑚退,毀妝以進。母益怒,投顙自撾。生素孝,鞭婦,母少解。自此益憎婦。婦雖奉事惟謹(jǐn),終不與一語。生知母怒,亦寄宿他所,示與婦絕。久之母終不快,觸物類而罵之,意總在珊瑚。生曰:“娶妻以奉姑嫜,今若此,何以妻為!”遂出珊瑚,使老嫗送歸母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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方出里門,珊瑚泣曰:“為女子不能作婦,歸何以見雙親?不如死!”袖中出剪刀刺喉。急救之,血溢沾襟。扶歸生族嬸家。嬸王氏,寡居無偶,遂止焉。媼歸,生囑隱其情,而心竊恐母知。過數(shù)日探知珊瑚創(chuàng)漸平,登王氏門,使勿留珊瑚。王召生入;不入,但盛氣逐珊瑚。無何,王乃率珊瑚出見生,問:“珊瑚何罪?”生責(zé)其不能事母。珊瑚默默不作一語,惟俯首嗚泣,淚皆赤,素衫盡染;生慘惻不能盡詞而退。又?jǐn)?shù)日母已聞之,怒詣王,惡言誚讓。王傲不相下,反述其惡,且曰:“婦已出,尚屬安家何人?我自留陳氏女,非留安氏婦也,何煩強與他家事!”母怒甚而窮于詞,又見王意氣讻讻,慚沮大哭而返。
珊瑚意不自安,思他適。先是生有母姨于媼,即沈姊也。年六十余,子死,止一幼孫及寡媳;又嘗善視珊瑚。遂辭王,往投媼。媼詰得故,極道妹子昏暴,即欲送之還。珊瑚力言其不可,兼囑勿言,乃與于媼居,如姑婦焉。珊瑚有兩兄,聞而憐之,欲移歸另嫁。珊瑚執(zhí)不肯,惟從于媼紡績以自度。生自出婦,母多方為生謀婚,而悍聲流播,遠(yuǎn)近無與為偶。積三四年,二成漸長,遂先為畢姻。二成妻臧姑,驕悍戾沓,尤倍于母。母或怒以色,則臧姑怒以聲。二成又儒,不敢為左右袒。于是母威頓減,莫敢攖,反望色笑而承迎之,猶不能得臧姑歡。臧姑役母若婢;生不敢言,惟身代母操作,滌器灑掃之事皆與焉。母子恒于無人處,相對飲泣。無何,母以郁抑成病,委頓在床,便溺轉(zhuǎn)側(cè)皆須生;生晝夜不得寐,兩目盡赤。呼弟代役,甫入門,臧姑輒喚去。
生于是奔告于媼,冀媼臨存。入門泣且訴;訴未畢,珊瑚自幃中出。生大慚,禁聲欲出。珊瑚以兩手叉扉。生窘極,自肘下沖出而歸,亦不敢以告母。無何于媼至,母喜止之。從此媼家無日不有人來,來必以甘旨餉媼。媼寄語寡媳:“此處不餓,后無復(fù)爾!倍抑叙佭z卒無少間。媼不肯少嘗食,緘留以待病者。母病亦漸瘥。媼幼孫又以母命將佳餌來問病。沈嘆曰:“賢哉婦乎!姊何修者!”媼曰:“妹以去婦何如人?”曰:“嘻!誠不至夫臧氏之甚也!然烏如甥婦賢!眿嬙唬骸皨D在,汝不知勞;汝怒,婦不知怨,惡乎弗如?”沈乃泣下,且告之悔,曰:“珊瑚嫁也未者?”答云:“不知,請訪之。”又?jǐn)?shù)日病愈,媼欲別。沈泣曰:“恐姊去,我仍死耳!”媼乃與生謀,析二成居。二成告臧姑。臧姑不樂,語侵兄,兼及媼。生愿以良田悉歸二成,臧姑乃喜。立析產(chǎn)書已,媼始去。
明日以車來迎沈。沈至其家,先求見甥婦,亟道甥婦德。媼曰:“小女子百善,何遂無一疵?余固能容之。子即有婦如吾婦,恐亦不能享也!鄙蛟唬骸霸⿷(zhàn)!謂我木石鹿豕耶!具有口鼻,豈有觸香臭而不知者?”媼曰:“被出如珊瑚,不知念子作何語?”曰:“罵之耳。”媼曰:“誠反躬無可罵,亦惡乎而罵之?”曰:“瑕疵人所時有,惟其不能賢,是以知其罵也。”媼曰:“當(dāng)怨者不怨,則德焉者可知;當(dāng)去者不去,則撫焉者可知。向之所饋遺而奉事者,固非予婦也,爾婦也。”沈驚曰:“如何?”曰:“珊瑚寄此久矣。向之所供,皆渠夜績之所貽也!鄙蚵勚,泣數(shù)行下,曰:“我何以見我婦矣!”媼乃呼珊瑚。瑚瑚含涕而出,伏地下。母慚痛自撻,媼力勸始止,遂為姑媳如初。
十余日偕歸,家中薄田數(shù)畝,不足自給,惟恃生以筆耕,婦以針耨。二成稱饒,然兄不之求,弟亦不之顧也。臧姑以嫂之出也鄙之;嫂亦惡其悍置不齒。兄弟各院居。臧姑時有凌虐,一家盡掩其耳。臧姑無所用虐,虐夫及婢。婢一日自經(jīng)死。婢父訟臧姑,二成代婦質(zhì)理,大受撲責(zé),仍坐拘臧姑。生上下為之營脫,卒不免。臧姑械十指肉盡脫。官貪暴,索望良奢。二成質(zhì)田貸資,如數(shù)納入,姑釋歸。而債家責(zé)負(fù)日亟,不得已,悉以良田鬻于村中任翁。翁以田半屬大成所讓,要生署券。生往,翁忽自言:“我安孝廉也。任某何人,敢市吾業(yè)!”又顧生曰:“冥中感汝夫妻孝,故使我暫歸一面!鄙鎏樵唬骸案赣徐`,急救吾弟!”曰:“逆子悍婦不足惜也!歸家速辦金,贖吾血產(chǎn)!鄙唬骸澳缸觾H自存活,安得多金?”曰:“紫薇樹下有藏金,可以取用。”欲再問之,翁已不語;少時而醒,茫不自知。
生歸告母,亦未深信。臧姑已率人往發(fā)窖,坎地四五尺,止見磚石,并無金,失意而去。生聞其掘藏,戒母及妻勿往視。后知其無所獲,母竊往窺之,見磚石雜土中,遂返。珊瑚繼至,則見土內(nèi)悉白鏹;呼生往驗之,果然。生以先人所遺,不忍私,召二成均分之。數(shù)適得揭取之二,各囊歸。二成與臧姑共驗之,啟囊則瓦礫滿中,大駭。疑二成為兄所愚,使二成往窺兄,兄方陳金幾上,與母相慶。因?qū)嵏嫘,兄亦駭,而心甚憐之,舉金而并賜之。二成乃喜,往酬債訖,甚德兄。臧姑曰:“即此益知兄詐。若非自愧于心,誰肯以瓜分者復(fù)讓人乎?”二成疑信半之。次日債主遣仆來,言所償皆偽金,將執(zhí)以首官。夫妻皆失色。臧姑曰:“伺如!我固謂兄賢不至于此,是將以殺汝也!”二成懼,往哀債主,主怒不釋。二成乃券田于主,聽其自售,始得原金而歸。細(xì)視之,見斷金二錠,僅裹真金一韭葉許,中盡銅耳。臧姑因與二成謀:留其斷者,余仍反諸兄以覘之。且教之言曰:“屢承讓德,實所不忍。薄留二錠,以見推施之義。所存物產(chǎn),尚與兄等。余無庸多田也,業(yè)已棄之,贖否在兄!鄙恢湟,固讓之。二成辭甚決,生乃受。稱之少五兩,命珊瑚質(zhì)奩妝以滿其數(shù),攜付債主。主疑似舊金,以剪刀夾驗之,紋色俱足,無少差謬,遂收金,與生易券。
二成還金后,意其必有參差;既聞舊業(yè)已贖,大奇之。臧姑疑發(fā)掘時,兄先隱其真金,忿詣兄所,責(zé)數(shù)詬厲。生乃悟反金之故。珊瑚逆而笑曰:“產(chǎn)固在耳,何怒為?”使生出券付之。二成一夜夢父責(zé)之曰:“汝不孝不弟,冥限已迫,寸土皆非己有,占賴將以奚為!”醒告臧姑,欲以田歸兄。臧姑嗤其愚。是時二成有兩男,長七歲,次三歲。未幾長男病痘死。臧姑始懼,使二成退券于兄,言之再三,生不受。無何次男又死。臧姑益懼,自以券置嫂所。春將盡,田蕪穢不耕,生不得已種治之。
臧姑自此改行,定省如孝子,敬嫂亦至。半年母病卒。臧姑哭之慟,至勺飲不入口。向人曰:“姑早死,使我不得事,是天不許我自贖也!”育十胎皆不存,遂以兄子為子。夫妻皆壽終。生養(yǎng)二子皆舉進士。人以為孝友之報云。
異史氏曰:“不遭跋扈之惡,不知靖獻之忠,家與國有同情哉。逆婦化而母死,蓋一堂孝順,無德以戡之也。臧姑自克,謂天不許其自贖,非悟道者何能為此言乎?然應(yīng)迫死,而以壽終,天固已恕之矣。生于憂患,有以矣夫!”
譯文:
秀才安大成,四川重慶府人。父親是個舉人,早已去世。弟弟名叫二成,年紀(jì)還小。大成娶了個媳婦,小名叫珊瑚,她知禮孝順又很漂亮。但是大成的母親沈氏,蠻橫無理不講仁愛,處處虐待珊瑚,但珊瑚臉上毫無怨色。每天早晨,珊瑚都梳洗得干干凈凈去伺候婆母。一次,正好遇上大成有病,婆母說都是珊瑚打扮得漂亮引誘的,為此叱罵責(zé)備她。珊瑚回到自己房里,卸下華飾再去見婆母;婆母反而更加憤怒,自己碰頭打臉地哭鬧起來。大成向來很孝順,見鬧到這樣就用鞭子打了媳婦,母親的氣才略微消了點。從此沈氏更加厭惡兒媳婦。珊瑚雖然侍奉得更加周到謹(jǐn)慎,沈氏卻始終不和她說一句話。大成知道母親生妻子的氣,就躲到別處去睡,表示和妻子斷絕關(guān)系。過了很長時問,沈氏到底也不痛快,成天地指桑罵槐,意思都是在罵珊瑚。大成說:“娶媳婦是為了伺候公婆,像現(xiàn)在這個樣,還要媳婦做什么!”于是寫了休書,叫了個老婦人把珊瑚送回娘家。
剛剛出了村子不遠(yuǎn),珊瑚哭著說:“當(dāng)個女人做不好媳婦,被人休回家有啥臉去見爹娘?還不如死了算了!”說著從袖子里抽出一把剪刀刺向自己的咽喉。送她的老婦人急忙搶救她,鮮血從傷口冒出來染紅了衣襟。老婦人把珊瑚扶到了大成的一個同族嬸子家。大成的這個嬸子王氏,守寡獨居,就把珊瑚收留了。老婦人回到家,大成叮囑她要瞞著這事,但心里總是怕被母親知道。
過了幾天,大成探聽到珊瑚的創(chuàng)傷漸漸好了,就來到王氏門上,讓她不要收留珊瑚。王氏叫他進屋,大成不肯進去,只是很氣盛地要趕珊瑚走。不一會兒,王氏領(lǐng)著珊瑚出來,見了大成,就問他說:“珊瑚有什么過錯?”大成責(zé)備她不能伺候婆婆。珊瑚默默地一句話也不說,只是低著頭嗚嗚哭泣,淚水都成了紅色,白衣衫也染紅了。大成見狀心酸,話沒說完就扭頭走了。
又過了幾天,大成母親已經(jīng)聽說這件事,氣沖沖地跑到王氏門上,說了很多難聽的話譴責(zé)她。王氏傲然相對,反過來數(shù)落她的惡行;并且說:“媳婦已經(jīng)被你休出家門,還是你安家什么人?我自愿收留陳家的女兒,不是留你安家的媳婦,何用你來多管別人家的事!”沈氏真氣極了,但卻理屈詞窮,又見王氏氣勢洶洶,只得羞慚沮喪地大哭著跑回了家。
珊瑚覺得在這里給王氏找麻煩,自己心里很不安,就想再到別處去。原先,大成有個姨母于老太婆,就是沈氏的姐姐,她年紀(jì)六十多歲,兒子已經(jīng)死了,家里只有一個孫子和守寡的兒媳,她曾很好地待過珊瑚。于是珊瑚辭別了王氏投奔到于大姨那里。于大姨問出了根由,直說自己的妹妹無理暴虐,立即要送珊瑚回婆家。珊瑚再三說不能這樣做,又叮囑她不要對人說。從此珊瑚就和于大姨住在一起,跟婆媳一個樣。
珊瑚有兩個哥哥,聽到妹妹的遭遇很同情她,想把她接回家再另嫁人。珊瑚拿定主意不嫁,只是跟著于大姨紡紗織布用來自已生活。
大成自從休了珊瑚以后,他母親多次設(shè)法為兒子謀劃婚事。但是她的兇狠名聲到處傳遍了,無論遠(yuǎn)近都沒有愿意把女兒嫁給她家做媳婦的。過了三四年,大成的弟弟二成漸漸長大,于是先為二成完婚。二成的媳婦叫臧姑,性情驕橫兇暴,言語尖刻不講情理,比她婆婆沈氏還厲害幾倍。婆母有時怒氣剛剛表現(xiàn)在臉上,臧姑馬上就怒罵出聲相還。二成又生性懦弱,不敢袒護自己的母親。于是沈氏的威風(fēng)頓減,再不敢冒犯臧姑,反而看著臉色笑著逢迎她,就是這樣也還得不到臧姑的歡心。臧姑使喚婆母像奴婢一樣;大成又不敢出聲,只好自己代替母親干活,洗碗掃地之類的事都自己干。母子二人常在無人處,面對面地偷偷掉淚。
過了不久,沈氏積郁成疾,身體虛弱得下不了床,大小便翻身都須大成伺候;大成白天黑夜不能睡覺,兩只眼睛都熬紅了。他弟弟二成來替他伺候一霎,可二成剛進門,臧姑就把他叫了回去。
大成于是跑去找于大姨,希望她能來看望陪伴母親。進了姨家的門,大成對著姨母邊哭邊訴苦。他苦還沒訴完,珊瑚掀開簾子出來了。大成羞愧極了,停住聲就想走。珊瑚用兩只手叉住了門口。大成窘急了,從珊瑚腋下沖出去跑回了家,也沒敢把這事告訴母親。
不久,于大姨來到大成家,沈氏高興地不再讓她回去。從這以后于大姨家沒有一天不派人來,給她送些好吃的東西。于大姨讓來人捎話給寡婦兒媳說:“這里餓不著,以后不要再這樣送東西了!钡撬依锶匀话磿r送好吃的來,從沒間斷過。于大姨不肯自己吃,全都留著給了生病的妹妹。沈氏在姐姐的照料下身體也漸漸好起來。于大姨的小孫子又按母親的吩咐拿著好吃的禮物來慰問病人。沈氏嘆息著說:“真是個賢孝的媳婦啊!姐姐是怎么修的呀!”于大姨說:“妹妹覺得你休了的媳婦是個怎么樣的人呢?”沈氏說:“哎!她的確不像二兒媳那么壞!但卻不如外甥媳婦這樣賢孝!”于大姨說:“珊瑚在你家的時候,你不知道什么是勞累;你發(fā)怒的時候,珊瑚也沒有怨言,怎么還說不如我的兒媳呢?”沈氏聽說這才掉下淚來,并告訴她自己已經(jīng)后悔了,又問道:“不知珊瑚改嫁了沒有?”于大姨回答說:“不知道,等我打聽打聽!
又過了幾天,沈氏的病好了。于大姨要回家去。沈氏哭著說:“只怕姐姐回去了,我還是個死!”于大姨于是和大成商議,把二成分出去。二成把意思告訴了臧姑。臧姑聽了很不高興,說了許多難聽的話責(zé)備大成,并連大姨也牽扯進去。大成情愿把好地全給二成,臧姑這才轉(zhuǎn)怒為喜。分家產(chǎn)的文書寫好以后,于大姨才回了家。
第二天,于大姨用馬車來接沈氏。沈氏到了姐姐家,先求見外甥媳婦,極力稱道甥媳賢孝。于大姨說:“年輕媳婦有百樣好,難道就沒有一點過失?我不過一向都能容忍她。就是你的兒媳能像我的兒媳一樣,恐怕你也不會享受得了!鄙蚴险f:“哎呀冤枉啊!你把我說成是木頭石塊山鹿野豬了!都有鼻子有嘴的,難道還能有聞不出香臭來的?”于大姨說道:“就說被你休出門去的珊瑚吧,不知道她現(xiàn)在想起你來會怎么說?”沈氏說:“無非是罵我罷了!庇诖笠陶f:“你若確實做到了無啥可罵的地步,那她還能罵你什么呢?”沈氏說:“過失是人所常有的,惟獨她不賢孝,因此知道她會罵我的。”于大姨說:“應(yīng)當(dāng)怨恨而不怨,以此可知她對你的賢孝之心;應(yīng)當(dāng)離去而不離,以此可知她對你的體諒撫慰之情。以前送東西孝敬你的,本來不是我的兒媳,而是你的兒媳!”沈氏驚訝地問道:“怎么著?”于大姨說:“珊瑚寄居在這里很久了。以前所送的東西,都是她靠夜里紡織賺錢買的!鄙蚴下犝f,老淚縱橫地說:“我怎么有臉見我那兒媳啊!”于大姨這才去呼喚珊瑚。珊瑚含著眼淚出來,跪在地上。沈氏慚愧悲痛地自己打開了自己,于大姨極力勸說她才住手,于是婆媳二人和好如初。
十幾天以后珊瑚和婆婆一同回到家。家里僅有幾畝薄田,已經(jīng)不夠生活開銷,只有依賴大成去代人抄抄寫寫,珊瑚去做針線活來維持生計。二成家倒是很富足,但是哥哥不來求借,弟弟也不去照顧。臧姑因為嫂子曾被休出過家門而看不起她;嫂子也厭惡臧姑的兇悍不講理,從不和她來往。兄弟兩家隔上院墻各住各的院子。臧姑時常發(fā)威罵給鄰院聽,大成一家人都捂上自己的耳朵全當(dāng)聽不見。臧姑沒處使厲害,就虐待丈夫和丫鬟。丫鬟有一天受不了虐待,自己上吊死了。她的父親到衙門告了臧姑,二成代替媳婦去對質(zhì)說理,挨了一頓責(zé)打,最后仍把臧姑傳拘了去。大成上上下下為她疏通關(guān)節(jié)、謀劃解脫,終究未能免罪。臧姑受了拶指的酷刑,夾得十個手指頭上的肉都脫落了。縣官貪婪暴戾,勒索的胃口很大。二成拿良田作抵押借來了錢,如數(shù)繳上,兩口子這才被釋放回家。但是債主催逼還債一天急于一天。沒有辦法,二成只好全把良田賣給了本村的任翁。任翁因為這些良田半數(shù)是大成讓給二成的,就叫大成在文書上簽字。大成到了任家,任翁見了他忽然自己說:“我是安舉人。任某是什么人,敢買我的家產(chǎn)!”又看著大成說:“冥府感念你夫妻倆孝順,因此叫我暫且回來見你一面。”大成流著眼淚說:“父親有靈,請趕緊救我弟弟吧!”只聽父親的聲音說:“這逆子悍婦兩口子,不值得憐惜!你快回家治辦銀子,贖回我的血汗家產(chǎn)!贝蟪烧f:“我們母子僅能糊口的活命,怎能得到那么多銀子?”父親的聲音回答說:“咱家的紫薇樹下藏有銀子,可以取出來用!贝蟪上朐賳査,任翁已不說話了;不一會兒他醒過來,茫然不知自己剛才都說了些什么。
大成回到家如實對母親說了,母親也不怎么相信。臧姑一聽說這事,先早已領(lǐng)著好幾個人前去挖銀窖了?赏谙氯ニ奈宄呱,只見到些磚瓦石塊,并無所謂的藏銀,便失望地回去了。大成聽說臧姑已去挖銀窖,就告訴母親和妻子不要去看。后來知道她沒挖到,沈氏便偷偷到那里去看,只見一些磚瓦石塊摻雜在土里,也就回來了。珊瑚接著也到了那里,卻見土里全是些白花花的銀錠;她喊大成去驗證,果然是銀子。大成認(rèn)為這是父親遺留的財富,不忍心私自獨吞,就招呼二成來平半分了它。揀出來銀錠數(shù)量恰好能平均分成兩份,兄弟倆各裝了一袋帶回家去。
二成和臧姑一同檢驗銀子數(shù)量,打開袋子一看,里面竟然裝了滿滿一下子磚頭瓦塊,兩人大驚。臧姑懷疑二成是被大成愚弄了,讓二成去看大成的。二成見大成把銀子堆放在桌子上,和母親慶賀,便把實情說給哥哥聽。大成也十分吃驚,心里很同情弟弟,就把桌子上的銀子全都送給了他。二成于是高興起來,拿著銀子去還清了欠債,很感激哥哥的仁義。可臧姑卻說:“就這件事越發(fā)知道大成的奸詐。若不是他自己心里有愧,誰肯把已經(jīng)分到手的銀子再讓給人家呢?”二成對臧姑說的話半信半疑。第二天,債主派仆人來到二成家,說他昨天償還的全是假銀子,將要拿著去告官。二成夫妻聽說大驚失色,臧姑說:“怎么樣啊!我本來就說你哥哥絕不會好到這步天地,他這是來害你呀!”二成害怕,就去哀求債主;債主的怒氣就是不消。二成把地契給了債主,任憑他點賣,這才把原來的銀子拿回來。仔細(xì)看了看,見銀子中有兩錠被剪斷,表面上僅裹著一韭菜葉厚的銀皮,而中間全是銅。
臧姑于是為二成出謀:留下兩錠被剪斷了的,其余的銀子送還給大成,看他怎么辦。并交給二成去這么說:“承蒙哥哥的好意屢次讓我,實在是不忍心。我只留下了兩錠,以見哥哥的后意。眼下我那邊所有的財產(chǎn),仍和哥哥的相等。我也不需要更多的田地,既然已經(jīng)放棄了,贖不贖的就在哥哥了!贝蟪刹恢恼嬉猓一再讓二成。二成很堅決的推辭,大成這才收下了銀子。大成把銀子稱了稱,比原來少了五兩多。就叫珊瑚典當(dāng)了首飾湊足了原數(shù),帶去交付了債主。債主懷疑還像是先前的那些假銀子,可是用剪刀把銀子剪斷驗證了一下,全是足色的紋銀,沒有一點差錯,就收下銀子,把地契還紿了大成。二成給大成送回銀子后,以為他必定會惹出事端來的;可隨后聽說地契已經(jīng)贖回來了,大為驚奇。臧姑懷疑是當(dāng)初挖掘時,大成先藏起了真銀子,就氣急敗壞地到了哥哥家里,聲色俱厲地數(shù)落詬罵。大成這才明白了二成送還銀子的緣故。珊瑚迎上前去笑著說:“地契本來在這里,何用生那么大的氣!”叫大成拿出地契交給了臧姑。
二成有天夜里夢見父親譴責(zé)他說:“你不孝順母親不尊敬兄長,陰間的期限已近在眼前,寸土都不是自己的,你還賴著占用將作何用?”他醒來把夢告訴了臧姑,想把地還給哥哥。臧姑反而譏笑他愚蠢。這時二成已有了兩個男孩,大的七歲,小的三歲。不久,大兒子生水痘死了。臧姑這才害怕了,叫二成把地契退給哥哥?啥扇チ嗽偃f,大成就是不收。沒過幾天,小兒子又死了。臧姑愈加害怕,便自己把地契送去放到了嫂子屋里。春季就要過去了,歸還的地里還都荒著沒耕,大成不得已,只好自己去耕種。
臧姑從此改變了以前的惡行,早晚都去給婆母請安,猶如孝子;對嫂子也極尊敬。不到半年,婆母因病去世了。臧姑哭得很慟,竟到了食水不進的程度。她對人說道:“婆母早死,叫我不能盡孝心,是老天不許我自己贖罪啊!”后來臧姑生了十胎,但一個孩子也沒活,最后只得過繼了哥哥的兒子為子。夫妻二人都長壽而終。大成和珊瑚夫婦共生了三個兒子,有兩個考中了進士。人們都說這是他倆孝敬父母友愛兄弟的好報。
作者簡介:
蒲松齡(1640年6月5日-1715年2月25日),字留仙,一字劍臣,別號柳泉居士,世稱聊齋先生,自稱異史氏。濟南府淄川(今山東省淄博市淄川區(qū)洪山鎮(zhèn)蒲家莊)人。清代杰出文學(xué)家,優(yōu)秀短篇小說家。
中國清初文言短篇小說集《聊齋志異》的作者。除《聊齋志異》外,蒲松齡還有大量詩文、戲劇、俚曲以及有關(guān)農(nóng)業(yè)、醫(yī)藥方面的著述存世,總近200萬言。蒲松齡生前,《聊齋志異》已引起周邊人們的興趣!读凝S志異》刊行后,遂風(fēng)行天下。在其后一個時期里,仿效之作叢出,造成了志怪傳奇類小說的再度繁榮。許多篇章不斷被改編為戲曲、電影、電視劇,影響是深遠(yuǎn)的。《聊齋志異》還很早便走向了世界,蒲松齡為中國、為世界創(chuàng)造了寶貴的精神財富。
人物生平:
蒲松齡(1640-1715),字留仙,一字劍臣,別號柳泉,亦稱柳泉居士,山東省淄川縣(1956年改設(shè)為淄博市淄川區(qū))人。清代杰出文學(xué)家,優(yōu)秀短篇小說家。
蒲松齡遠(yuǎn)祖蒲魯渾與蒲居仁在元代官居三品,蒲魯渾和蒲居仁是女真人,女真人從金代就開始漢化,在元代被劃歸為“漢人”。[30]蒲氏自明代初年,世居淄川城東滿井莊,后以族姓日蕃,別姓絕少,改名蒲家莊。蒲氏雖非名門望族,但多讀書,獲科舉功名者代不乏人。蒲松齡的父親名蒲槃,幼習(xí)舉子業(yè),鄉(xiāng)里稱博學(xué)洽聞,科舉不利,棄儒經(jīng)商,饒有贏馀,“稱素封”,待經(jīng)過明清之際的戰(zhàn)亂,加以子女較多,食指日繁,家道遂衰落。
文學(xué)成就:
蒲松齡一生的文學(xué)生涯,搖擺于傳統(tǒng)的雅文學(xué)和民間的俗文學(xué)之間。他生長于農(nóng)村,幼年受過鄉(xiāng)村農(nóng)民文化的熏陶,會唱俗曲,也曾自撰新詞,只是近世傳抄的“聊齋小曲”已不辨真?zhèn)。他身為文士,以能文為鄉(xiāng)里稱道。所寫文章多是駢散結(jié)合,文采斐然,惜乎多是代人歌哭的應(yīng)酬文字,只有幾篇賦事狀物的四六文,才是屬于他自己的文學(xué)作品,被辭賦史家推為清初辭賦之能手。他也曾染指于詞,作品較少,顯然是一時之興致或交往之所需,方才偶爾操筆。詩作甚豐。他進學(xué)伊始,意氣風(fēng)發(fā),曾與學(xué)友張篤慶等人結(jié)為“郢中社”,“以宴集之馀晷,作寄興之生涯”。(《郢中社序》)然社集倡酬不存,存詩起自康熙九年(1670年)秋南游登程經(jīng)青石關(guān)之作,最后一首為康熙五十三年(1714年)除夕所作絕句,距其壽終才22日,凡千馀首,可謂終身不廢吟詠。其詩如其人,大抵皆率性抒發(fā),質(zhì)樸平實,熨貼自然,可見其平生苦樂辛酸,其中頗多傷時譏世之作,有譏刺地方大員匿災(zāi)不報、為駕耗費巨貲而濫征“羨金”者,伉直之性,磊落之氣,寓于其中。他身為塾師,中年曾寫過《省身語錄》《懷刑錄》等教人修身齊家的書,晚年《聊齋志異》基本輟筆,更轉(zhuǎn)而熱心為民眾寫作:一方面用當(dāng)?shù)孛耖g曲調(diào)和方言土語,創(chuàng)作出《婦姑曲》《翻魔殃》《禳咒》《墻頭記》等反映家庭倫理問題的俚曲,寓教于樂;另一方面又為方便民眾識字、種田、養(yǎng)蠶、醫(yī)病、編寫了《日用俗字》《歷字文》《農(nóng)桑經(jīng)》《藥祟書》等文化技術(shù)普及讀物。
蒲松齡自謂“喜人談鬼”,“雅愛搜神”。有文獻表明他從青年時期便熱衷記述奇聞異事,寫作狐鬼故事。對一位志在入仕的秀才來說,這未免是不務(wù)正業(yè),“可憐無補費精神”。為此,他曾受到友好的勸阻、不友好的譏諷。40歲時,他將已做成的篇章結(jié)集成冊,定名為《聊齋志異》,并且撰寫了情辭凄婉、意蘊深沉的序文——《聊齋自志》,自述寫作的苦衷,期待為人理解。他沒有屈從社會的偏見,此后仍然執(zhí)著地寫作,直到年逾花甲,方才逐漸擱筆!读凝S志異》,是他在大半生的時間里陸續(xù)創(chuàng)作出來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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